不伟大的转折
分手期主教扎
最后一次见面，倒是在无关痛痒的秋天。
人群慢慢的散开，像一朵绽开的花，一瞬间，花就被抽离了形状，以花心为中心，又变成汇入的流水，像两个人正在消逝的生命，悄无声息的，杂乱无章的，就这么全无痕迹了。
剧院又归于了安静，科洛雷多望着已经落下来的红色绸缎，周遭太宁静，连它微微的抖动，出来的风声，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你还没走。”
科洛雷多的动作一滞，冲着声源微微探身，迎面却是扑过来的幕布，他被幕布包裹了个正着，满目都是红色，延绵着的，流动着的红色，接着戛然而止，天光一倾。
莫扎特扶在上层的栏杆上，正若无其事的把幕布扎在一旁，偏过头来看他。
几年未见的人了，科洛雷多像当年端详着这个平生第一次给他捅娄子的男孩子一样，细细打量了如今的他。莫扎特还是一如当年，不过窜高了一些，这样年轻的，活蹦乱跳的，三天一惹事的人，通常都是会长高的很快的。
他到底还是沉稳了些。科洛雷多想着，对他微微颔首。
下一秒这样的印象就被曾经的下属打碎的一干二净，莫扎特连礼都懒得行，要不是科洛雷多提前打发走了阿尔科，他又给挨一顿好骂。他侧过身来，上层的平台是用来放幕布的，并不算高，他翻出栏杆，顺着幕布就滑了下来，站在台子上，本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，望着科洛雷多，嘴却停住了，科洛雷多见他果然瘦了，他来之前就调整好了心态，只端详他，理都懒得理他，更别提骂了，见他这样折腾，也只是懒洋洋的瞅他一眼，就转过头去。
只是好久的沉默又慢慢的把他们覆盖了，科洛雷多实在耐不住，才又微微瞥了他一眼。
莫扎特在沉默，剧院的位置无一例外的空了，一楼，二楼，三楼，只剩一个科洛雷多，他默默的张望着，思考着，直到眼神再次触不及防的撞到他。
“在想什么？“科洛雷多问。
”我在看大门是不是被反锁了呢，大人。“莫扎特一开口就没好气，”不然是什么让您受得了和我共处一室啊。“
”你知道吗。“科洛雷多在台下，为了看到他，不得不挺起身来，仰着看他，”你从来都不怎么会掩盖心思。“
他伸出手来：”和我去走走，我有话和你说。“
”那还不如让大门被反锁。“莫扎特说。
”门被反锁了，你不是会翻窗吗？“科洛雷多不为所动的和他翻旧账，翻的莫扎特说不出话，只得悻悻的跳下台子，对着后台虚喊一声，”我一会儿就来。“说罢看了一眼科洛雷多，和他走去。
科洛雷多面不改色的拉开那扇门。
维也纳的秋天还不浓郁，夏天被封印了似的，一到黄昏，就展露无遗的泄出那点残存的暑气，他们绕到花园里去，这是快要黑天的黄昏，今天天气并不晴朗，天空的金黄褪尽，是一种近乎青涩的柚子青，点燃的袅袅炊烟一般，死灰燃不起。
莫扎特轻轻仰着头，微微闭着眼，走路先由脚跟走起，再慢慢的走至脚尖，走的轻手轻脚，脚踩落叶都无声音。一别数年，科洛雷多并不知道他从哪学得了这样步履蹒跚， 他们短暂的相处里，莫扎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。他们的相处永远没有和声细语，科洛雷多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冷暴力，一言不发，直到把莫扎特气的夺门而出，他甚至还会砸门，把阿尔科急急忙忙的引来。
”让他去。“科洛雷多告诉他，也告诉自己。
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测这个离他而去的情人，连他自己也变得不同了，放在往常，他会生气，拽住这个固执的人的胳膊，拎着，强迫，哪怕是逼迫的他郁郁而死，也不会放手。现在他居然平静了，释然了，与他一同走在花园里，一遭走来，心力憔悴，只想听听他错过的这些年。
”过的怎么样？“科洛雷多终于问。
”蒙您关心。“莫扎特回复，”挺好的。“
科洛雷多把头转过去了，暮夏的灌木丛还是旺盛，小径深处竟传来零零碎碎的倦怠人语。
”那么远赶来，只问我一句过的如何吗。“莫扎特终于说。
”是了。“科洛雷多轻叹，”牵挂罢了。“
他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何不妥，却让莫扎特脚步猛然一顿，马车擦地般的艰难，一扫，就是一大片的落叶向前扑去。
”您牵挂现在的我，我可并不牵挂过去的我。“
”现在的你，你也不太牵挂。“科洛雷多说着，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。
莫扎特警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衣领，又把它摸歪了。
”现在的天气，多像快要入夏的四月。“科洛雷多仰头感叹了一句，欠身折了一支玫瑰，玫瑰有刺，他只能握的小心翼翼，如同肩并肩的莫扎特，侧过身，莫扎特接过了他的玫瑰，”你还记得在萨尔兹堡的夏天么。“
”每个夏天我都记着。“莫扎特只是闪烁其词，”每个四季都是黑白的钢琴键而已，唯有夏天和冬天，因为它们太热和太冷了，把钢琴砸碎，也只是一堆碎片，按在上面弹，也不过出点血，但着火和结冰，太炙热，太寒心，让人无法忽视。“
他的话语顿住，眼神钉在主教的十字架挂坠上。
”我知道我该恨您。“他说，”我知道您是我命中注定碰上的劫难。我该恨您恨的咬牙切齿。有时候我甚至想一了了之。但您像是一张尚未写上音符的五线谱，我永远也无法撕碎它，我克制不住。“
科洛雷多不说话。
”您会对着十字架忏悔吗，对于我，哪怕一刻。“
莫扎特已经在沉默中寻到了答案，轻轻的笑了笑。他们已经走出了剧院大门，那朵玫瑰，被莫扎特随意的递给了一位小姑娘。
科洛雷多只有从未体验过的疲惫。
”折腾我的是你，让我无可奈何的也是你。“他说，”我会对着十字架忏悔，每时每刻，忏悔我不该遇见你。“
”这么多年，我一直好奇。“科洛雷多接着说，”如果你再来一遭，和你父亲再次来拜访我，你会怎么做？“
所有的动作都暂停住了，只有莫扎特缓缓转过了身，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，不是针对科洛雷多的，而是针对他自己。
”我会向您行礼，递给您乐谱。“他恍若神游，微微颤抖，“这会是我的第一反应。”
科洛雷多笑了笑，耸耸肩。
“这么多年了，还是死性不改。”
恍惚了一瞬间，莫扎特才回过神来。
他想让自己的才华被看见，才那么热切，那么真切，十几年前的结局是乐谱被狠狠的砸在地上，再来一次，他就能毫不犹豫的选择另一条路。
他的人生又会怎样的改变呢——科洛雷多会不会平生第一次，在他面前拍案叫绝？姐姐呢？父亲呢？他能不能改变所有人的人生，把故事写到童话般畅快淋漓，所有人善始善终，最后全身而退？
可，谁又能逃过命运的洪流呢。
柯洛雷多望着莫扎特的眼睛，褐色的眼睛，到了边缘，有些温润的模糊，像蒙了迷雾似的，模糊慢慢的扩散，直到幡然清晰。
他落了一滴泪。
——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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